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上海為什么出不了“著名企業家”? ?????? 自洋務運動以來,中國民營企業在兩大民生產業擁有絕對的優勢,一是棉紡業,一是面粉業,而蘇南企業家則是這兩大產業的絕對領先者。1999年后,在新興起的地產熱中,廣東企業家不但成了第一批淘金者,更是率先走向全國進行開發的集群。
?????三十年間,上海為什么沒有出——哪怕一名全國聞名的企業家?這是一個很讓上海人尷尬的話題。所謂企業家精神是由兩個元素構成的,一是自由的精神,二是創新的精神。在中國,哪塊土地容易長企業家,只要看這兩條就可以了:
?????? 傳統:從地緣系譜上找基因
??????? 所謂傳統,傳是“傳承”,統是“道統”。
說到中國企業家階層的傳統,就要從傳承和道統分開來說:這個階層是從哪里來的,因何具備了現在的特征,他們又有著怎樣的價值觀。系譜云云,關乎的是傳承。
說到傳承,又有兩個梳理的方向,一是家族系譜,一是地緣系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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以我的觀察,現在的企業家絕大多數沒有家族傳承。最主要的原因是,中國的企業家階層曾經徹底斷脈。1955年10月,毛澤東在《農業合作社的一場辯論和當前的階級斗爭》一文中明確提出要讓資本主義馬上“絕種”。他說,“我們的目的就是要使資本主義絕種,要使它在地球上絕種,變成歷史的東西。”兩個多月后,全國的私營工商企業全部完成了社會主義改造,用當時的說法是,“跑步進入社會主義”。從那時到1978年,中國沒有一家民營企業。狀況的改變始于改革開放,從事私營工商活動的人,先是被稱為個體戶、萬元戶,到1987年才重新出現了“企業家”這個名詞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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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1980年代,從事創業的人,絕大多數是社會邊緣人士,如農民(魯冠球)、城市失業人員(年廣久)、大學落榜青年(劉永行兄弟)、復員軍人(王石)、國營企業精簡下崗工人,甚至刑滿釋放人員(牟其中)等等。他們無法進入穩定的國營企業、政府機關或軍隊,因而被“逼”上了發財的道路。1992年之后,開始有中底層的官員和不得志的知識分子下海(如自稱為“92派”的陳東升、馮侖等人)。在互聯網經濟興起后,則又有一大群知識青年創業。這些人全數是白手起家,而且在家族歷史上,沒有商業世家的傳承。極少數的例外,如榮毅仁家族是一個僅見的偶然現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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正因為這樣的緣故,很多企業家在成就事業后,會問一個問題:我們這些人是從哪里來的?
這個問題很大,很復雜,但是又必須回答。
也許我們從地緣系譜上,可以發現一些蛛絲馬跡。
上海為什么出不了“著名企業家”?
作為中國最大的工商業城市,三十年間,上海為什么沒有出——哪怕一名全國聞名的企業家?這是一個很讓上海人尷尬的話題。去年,上任不久的市委書記俞正聲甚至出了一個題目是,上海為什么出不了馬云?
自洋務運動以來,上海就成了中國最重要的商業重鎮。當年李鴻章辦的四大洋務企業,有三家放在這里——江南造船廠、輪船招商局和江南織造局。名號震天響的上海商人更是如過江之鯽,如辦實業的榮宗敬兄弟、穆藕初,辦金融的陳光甫、張公權,辦航運的虞洽卿,辦文化的張元濟、史量才,辦百貨的郭樂、馬應彪,當然還有從事黑色暴力產業的杜月笙、張嘯林等人。可是,最近這三十年里,上海企業家似乎集體“沉默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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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沉默”的原因與地緣經濟有關。
其一,作為國營企業——特別是輕紡和輕工產業的重鎮,在1990年代之前,上海一直被計劃體制壓得喘不過氣來,人才、技術和市場被周邊數以十萬計的江浙小企業分割蠶食。自上海證券交易所恢復及浦東開發以來,上海迅速復興,不過,它的特征卻是政府強力主導,民營企業家仍然無大作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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其二,上海自開埠以來,就成為航運、金融和制造業的中心,由于體量驚人,因而形成了以我為中心的“坐商模式”,百商匯流,坐地興市,成為一種慣性思維。所以,上海企業家吸力足夠,呼力不足,很少看到他們滿頭大汗地跑到窮鄉僻壤去打市場的。在消費品領域,上海產品只能夠在一級市場曇花一現,缺乏滲透力和親和力,是上海企業的通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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其三,以上海的區位優勢,百年以來,最容易做大做強的產業分別是航運碼頭、金融、地產、文化和重化工業,而上述產業絕大多數仍是國有資本密集之地,所以,上海容易出大企業,卻出不了大企業家。
上述的三個特征不改觀,上海還是出不了榮宗敬或馬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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蘇南:中國實業搖籃 改革開放以后,民營經濟最活躍、聲勢鬧得最大的地區是江蘇南部的蘇(蘇州)錫(無錫)常(常州),費孝通先生將之總結為“蘇南模式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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自洋務運動以來,中國民營企業在兩大民生產業擁有絕對的優勢,一是棉紡業,一是面粉業,而蘇南企業家則是這兩大產業的絕對領先者。無錫的榮宗敬嘗言,“中國人,有一半是吃我的,穿我的?!逼溲院肋~,百年后聽來仍很向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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蘇南的興盛有歷史的淵源。自隋唐開通大運河之后,蘇南一帶就成為魚米之鄉,水稻種植非常高產,面粉業也因而繁榮。此外,這里的桑蠶產業一直十分發達,號稱“衣被天下”。晚清洋務運動之后,英國和日本的繅絲織造技術引進中國,很快在這里生根。最早的民營織布廠就是由蘇州人創辦的,晚清狀元、南通人張謇下海經商,辦的就是絲織工廠,榮宗敬、榮德生兄弟創業,從事的也是這個產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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蘇南地區地杰人靈,民眾性情溫和,土地平坦,水網交織,便于交通運輸,并且,與上海接鄰,商流與人流均無比便捷,所以,是最理想的工商之地。這個地方的人腳踏實地,好辦實業,百年以來,成為中國實業的搖籃。在民國時期的上海灘,最活躍的商人主要有兩批,一是來自蘇南的實業家,二是來自寧波的金融家,他們合在一起稱為“江浙財團”,是國內勢力最大的金錢力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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即便在“文化大革命”期間,蘇南一帶的社隊企業也沒有完全消失。這些企業獨立于國家計劃體制之外,成為了一股很奇特的經濟力量。在資產關系上,它們屬于公社或生產大隊集體所有,不過,它們的經營活動卻操控在某些“能人”手中,這些人甚至還是公社或大隊的領導。在1978年之后,隨著消費市場被激活,城里的國營企業受體制約束始終無法展開手腳,這些天生地養的社隊企業竟“意外”地成為了活躍市場和沖擊計劃體制的主流力量。這就是中國崛起的“草根秘密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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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浙商”其實是兩幫人 自明清以來,便有“商幫”的說法,晚清最顯赫的是晉商和徽商,他們以從事金融流通和貨物流通為主業。1978年至今,金融業一直沒有開放,金融商業的智慧全無用武之地,所以,晉商“轉型”成了煤老板,徽商則無跡可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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近三十年間,最出名的新晉商幫是浙商。在全國,浙江的民營企業成分最高,知名的企業家也最多。
事實上,如果從地緣來研究的話,浙商其實是由兩幫人組成的,他們的稟性大有不同。
一幫人屬于長三角流域,也就是浙江北部的杭(杭州)嘉(嘉興)湖(湖州)和寧(寧波)紹(紹興)地區,這些地區屬于傳統的魚米之鄉,近百年間,以上海為中心,與蘇南的蘇錫常為上海經濟圈的兩翼,其成長模式基本屬于“蘇南模式”的范疇。在早年的上海灘,企業家組織——上??偵虝臅L長期由浙北人士擔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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另一幫人屬于武夷山系流域,也就是浙江南部的溫州和臺州地區,這兩個地方在歷史上與閩北合為一個文化圈,是漁民文化。自古以來,因天遠地偏、土地稀少,民眾有下南洋和外出做小生意的傳統,是四海為家的貿易一族。這些人對商機有天生的嗅覺,對任何產業和地域均無依戀,從未有扎根的念頭,信仰“工不如商,商不如囤,囤不如倒”。近三十年來,溫臺商人先是以走私起家,形成了最早的小商品產銷市場,成了最早出名的私人企業主集群,費孝通先生將之與“蘇南模式”對比,稱為“溫州模式”。到1999年之后,完成原始積累的溫臺商人開始轉戰在各個領域中當炒家,從炒房到炒棉花、炒煤炭、炒小水庫、炒小油田等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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與其他地域的企業家相比,浙商有一顯一隱兩大特征:顯性的一個是,他們的勤勞與守信,隱性的一個是他們的兇猛與好賭。近年以來,在國內股市的二級市場上,充當“漲停敢死隊”的大概有一半是浙江人,而在更為兇險的期貨市場上大贏大輸的,也是他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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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某種意義上,浙北幫在地緣上與蘇南更親密,而因為早年的“金融記憶”,他們除了善于實業經營之外,在資本市場上更為激進。浙南幫“好投機而輕實業”,與地理條件非常接近的廣東潮汕商人有氣質上的驚人類似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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粵商為什么動不動就“北伐”?
1990年代初,我常常去珠三角采訪。無論在順德或是中山,無論企業的大小,在幾乎所有的總經理辦公室里,都會看到一張中國地圖。那些操著一口別扭普通話的年輕人動輒就站在地圖前面揮斥方遒。
那時正是廣東糧、珠江水北伐全中國的“龍興時刻”。一直到今天,那里的企業家還是改不了動不動就北伐的喜好。
這樣的氣質當然又與地域系譜有關。
廣東自1750年代之后,被乾隆帝定為“一口通商”之地,中國沿海只有在這里對外開放。朝廷設立“十三行”,也就是十三個國有貿易公司,粵海關抽稅所得不入戶部而屬于內務府,為皇家的“小錢袋”。正因如此,廣東形成了貿易全國的傳統與格局,陶瓷、茶葉、絲綢及白銀在這里源源流出,西洋奇巧之物及后來的鴉片也從這里源源流入,由市成城,因貿而工,珠三角一帶的外向型工商傳統因此而成。此外,廣東還是買辦階層——現在我們稱為“跨國公司的高級經理人”的萌芽地。據法國學者白吉爾計算,到1910年前后,全國有10萬個買辦,廣東占了一半,這群人是第一批具備了全球化觀念和現代公司理念的中國人。自晚清孫中山起事以來,廣東一帶就成了革命的發源地,“北伐”成了常態,這種精神竟也滲透到商業中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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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978年之后,一向被視為臺海前線的珠三角突然成了中國對外開放的前沿,主要原因有三:一是香港商人的進入,當時香港是全世界最大的成衣、玩具和塑料花制造基地,港商率先提出“三來一補”,內地的成本優勢頓時被激發出來;二是大量逃港人員回來,成了第一批擁有原始資本的創業家;三是粵商的“北伐”傳統仍然健在。于是,大量新潮的服裝、食品開始傾銷全國,最后在中國改革史上留下了一個響亮的記憶——“80年代,看廣東”。
1999年后,在新興起的地產熱中,廣東企業家不但成了第一批淘金者,更是率先走向全國進行開發的集群。
粵商喜歡外出征伐,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是,他們原本就來自五湖四海,說著南腔北調,天下原本就是他們的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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青島:孔孟后人的商業精神 在北方地緣中,最讓人感興趣的是山東青島的企業家集群。海爾、海信、青島啤酒、澳柯瑪、青島雙星(董事長汪海是全國第一屆優秀企業家),都是聞名全國的大企業。2000年,中央電視臺評選第一屆CCTV年度經濟人物,十個人中,青島企業家就占了三席,分別是張瑞敏、周厚健和彭作義,這樣的榮耀日后很少看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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青島企業家的身上積了歷史的三層“地緣記憶”。
一是北方的豪邁之氣。山東自古出大漢,吃大蒜,拉大車,唱大歌,長大個,一切都講個大字,所以,山東容易出大企業家。
二是山東的好儒之風。鄒魯是儒家的發源地,這種氣質很自然地滲透到商業的每一個方面,在內部管理上,特別容易形成“君君臣臣”的企業文化,對制造型企業尤為有利,在營銷方面,山東人最善于制作打動人心的廣告,能夠把一切都說得天方地圓。
三是青島的外向傳統。此地為沿海城市,早年受德國、日本的半殖民統治,有獨特的雜交文化,而且與日韓接近,成為產業梯級轉移的最佳入讓市場。與很多封閉、內斂的北方城市不同,青島有開放的氣質。
青島企業家仿佛一群內外兼修、文武皆備的武士,在中國企業界獨樹一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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東北:黑土地為什么長不出大企業家?
在梳理中國百年企業史的時候,我會被這個問題所困擾:東三省,那么肥沃的黑土地,為什么沒有長出幾個大企業家?
說東北肥沃,不但是說土壤,而更是說經濟。早在1920年代,張作霖、張學良父子治理東北的時候,就已經打下了一定的工業基礎,沈陽的兵工廠是唯一能夠自主制造飛機和卡車的大型軍工企業,哈爾濱則是東北亞最大的國際大都市。據曲曉范在《近代東北城市的歷史變遷》一書中的計算,1945年抗戰結束時,全中國的工業總產值中,東北占85%,臺灣占10%,連年內戰的其他地區只占5%。東北工業規模不僅大于上海地區,甚至還超過日本本土,位居亞洲第一。
新中國建立后,東北仍是最主要的重工業基地。1959年,大慶油田被發現后,東北的重要性進一步凸現,因而有了“共和國長子”的稱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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但是,東北從來沒有出過大企業家。
道理似乎在于:從1920年代開始,東北經濟就是以國有化為特征的,國有投資、國有經營、國有壟斷,需要自由空氣的企業家精神當然就被窒息掉了。所以,東北有最具紀律性的產業工人,能夠出王進喜這樣的鐵人典型,可是卻出不了企業家。
這樣的“土質”已經形成將近百年,很難在短時間內改變。1978年開始改革開放以來,東北國有企業生銹衰落,民間商業缺乏基因,昔日的優勢陡然變成了“包袱”,因而造成經濟長期徘徊不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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用熊彼特和德魯克的說法,所謂企業家精神是由兩個元素構成的,一是自由的精神,二是創新的精神。在中國,哪塊土地容易長企業家,只要看這兩條就可以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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?????????????????????????????????????????????????????????——摘自《營銷與市場》??吳曉波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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